2022年10月第二期：《区域动态》东南亚地区

区域动态 【区域动态】特伦·塞维亚《奇迹与物质生活》，理解巫师与马来亚殖民地的社会经济 编者按：本期的区域动态关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马来亚霹雳州、森美兰州和马六甲州的巫师——“巴旺（Pawang）”和“博陌（bomohs）”。在伊斯兰教传入东南亚之前，马来社会的巫术知识便已存在，巫师是马来传统医疗的践行者，他们通过拜师、继承或借助某种灵物等方式，学习巫师知识与巫术，拥有联系超自然事物的能力，为人祛病避邪，甚至保护整个村庄和农作物，因而巫师在传统马来社会一直颇受尊敬，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影响甚广。哈佛大学神学院伊斯兰研究助理教授特伦·塞维亚（TerenSevea）2020年在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专著《奇迹与物质生活》（MiraclesandMaterialLife:Rice,Ore,TrapsandGunsinIslamicMalaya）运用包括民族志、口述历史、档案等在内的多重材料，描述了马来亚殖民地时期“巴旺”和“博陌”拥有的世界性想象力。通过追踪马来亚殖民地时期巫师的重要经济作用，该书展示了本土知识和精神力量是如何成为领土扩张、资源开采和文化控制等殖民国家项目的基础，开创了研究在地伊斯兰教和殖民主义政策及其重叠和互动区域的原创方法，并且获得了2022年亚洲研究协会（AssociationforAsianStudies,ASA）颁发的“哈利·J·本达（Harry J.Benda）”图书奖。 新加坡国立大学历史系主办刊物《东南亚研究杂志》（JournalofSoutheastAsianStudies）于2021年9月发布新加坡国立大学亚洲研究所博士后林宏轩（LinHongxuan）关于特伦·塞 维亚所著《奇迹与物质生活：伊斯兰马来亚的大米、矿石、陷阱和枪支》书评文章，全文编译如下： 耕耘13年的《奇迹与物质生活》是对围绕着马来群岛伊斯兰奇迹创造者信仰和实践的研究；这些奇迹创造者被称为巴旺巫师（pawangs），或用现在的俗语称作博陌巫师（bomohs）。从时间上看，此书涵盖19世纪和20世纪初，主题聚焦于巴旺巫师居间促成的“受神所祝福的地域”。在这些“受神所祝福的地域”中，最主要的是被称为“ladang”（马来语意为“高地”）的从森林中拓垦出的高地田，在那里可以种植维持生计的旱稻（dryrice）：“大米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一个精神领域上富有祖传与宗教意义的产品”（第84页）。由于有能力沟通自然和超自然，巴旺巫师是拓垦高地的关键媒介，甚至是开垦水稻田（sawah）的阻碍。由此，他们与马来亚19世纪和20世纪初所经历的经济变化深深地交织在一起。无论是作为农业的奇迹创造者，还是矿石勘探、枪械制造和驯象等秘术的大师，巴旺巫师都是马来世界社会经济结构不可或缺的部分。巴旺巫师不仅是人类学关注的对象，中国移民和英国行政人员也广泛认可巴旺巫师的能力，认为他们对马来亚殖民地的政治经济至关重要，任何不囊括他们的该地区经济史都是不完整的。就像其研究的巴旺巫师一样，塞维亚专著的天才之处在于它能穿越于物质和非物质之间，将社会经济和精神世界联系起来。 这部专著的核心资料是由殖民国家学者、蒙施（Munshis，帝国的文书、译员和本地信息员）和巴旺巫师自己撰写或转写的大量爪夷文（Jawi）手抄本。这部专著的最大优势是其检视的手抄本范围，它广泛概述了以巴旺巫师为中心的信仰和习俗。这些手抄本不只是巴旺巫师希望展现出的夸张自我形象，因为它们往往是对口头传统的编码，并在农业节庆上被大声地公开诵读（第82页）。此外，塞维亚超越了对手抄本的单纯分析，还用民族志补充他已经很严谨的资料来源（包括从垃圾箱里挖出拆毁的苏菲神龛以获取其中的手抄本碎片）。他结识了像瓦克·阿里·扬古特（WakAliJanggut）、谢里法·鲁禄（SharifahLu’lu）和阿巴斯·阿里（‘Abas‘Ali）这些当代奇迹创造者，他们中的许多人帮助塞维亚破译了那些艰难深奥的手抄本。在研究过程中，塞维亚成功具化了巴旺巫师和相信其能力的人们的生活现实— —包括世俗的和超自然的。事实上，这些手抄本展现了许多关于这一时期马来农民生活现实的剪影，包括采用新作物、实施新政治焦点以及新科技的影响（第76页）。结合民族志和专业的文本分析，塞维亚能够对一个难以捉摸的信仰体系进行深入描述，而这个信仰体系在今天还一如既往地躲避着审查。 这本精细研究的专著对于任何关于马来西亚历史的课程都极富价值。时而有趣滑稽，时而催人泪下（譬如当巴旺巫师歇斯底里地哀叹他们的世界被无情收缩时），《神迹与物质生活》充满奇闻轶事，适合本科生和研究生阅读。该书的核心优势之一可能是它间接揭示了巴旺巫师的庇护者和追随者，而不是巴旺巫师自身。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部马来西亚底层阶级（subaltern）的社会史，它使学生能直观感受马来农民和在种植园、矿区劳作的多元族群工人阶层的生活环境，在那里，巴旺巫师的力量似乎的确非常真实。《神迹与物质生活》是一部底层阶级的历史，也是因为超自然现象很少被认为同物质共存，这正如迪佩什•查卡拉巴提（DipeshChakrabarty）在《地方化欧洲：后殖民思想与历史差异》（ProvincializingEurope:Postcolonialthoughtandhistoricaldifference,2000）中指出的那样。塞维亚成功将非物质与物质世界串联起来，充实了马来亚殖民地的故事，比任何传统的经济史都更加全面和完整。 塞维亚提出的一个最为重要的论点，即马来亚是一个多语言的精神大都会，在这里，巴旺巫师得到了穆斯林以及其他信仰的信徒的尊重和服从。大量从业者为确保各种经济活动 ——不仅仅是拓荒——的成功而为巴旺巫师的专业知识付费。在这个意义上，这本书让人想起阿南德·维韦克·坦贾（AnandVivekTaneja）的《精灵学：德里中世纪废墟中的时间、伊 斯兰教和生态思想》（Jinnealogy:Time,Islam,andecologicalthoughtinthemedievalruinsofDelhi,2017)，证明了我们在一般情况下，对宗教类别的概念清晰度以及某些现象明确“伊斯兰性”的本能假设，很可能是一种误导。塞维亚令人信服地表明，马来亚并不是一个处于伊斯兰世界边缘的融合主义落后地区，而是在经济上和想象力上都与印度洋沿岸有着根本的联系（第35页）。伊斯兰教是超自然的一部分，但没有对其进行界定：马来人的超自然世界 （alamghaib）从伊斯兰和非伊斯兰社会的超自然世界中获取灵感。此外，马来穆斯林并不是唯一被这种不受限制的超自然概念所深深吸引并认可巴旺巫师在其中诠释与调和方面的成效的族群。 一个相关且同样重要的贡献是塞维亚愿意接受沙哈布·艾哈迈德（ShahabAhmed）在 《什么是伊斯兰？成为伊斯兰的重要性》（WhatisIslam?TheimportanceofbeingIslamic,2015）中提出的挑战，即调和“伊斯兰”实践中固有的众多矛盾。塞维亚在全面的政治、经济、社会背景下研究巴旺巫师，而不是仅仅分析伊斯兰魔法的各种现象。在研究中，他优雅地展示了前殖民地与前工业化的世界所包含的万物有灵论和充满包容性的多神论如何继续幸存。旧的多神信仰并没有用伊斯兰教或其他“理性化”（rationalised）宗教的一层薄衣来掩盖自己，而是与“现代”（modern）宗教共生同化，与生态环境协同存在，就像人体内的数十亿微生物一样。所有与塞维亚交谈过的巴旺巫师都认为，明确指出他们自身的伊斯兰性是一个“不必要的冗赘”（unnecessarytautology）（第210页）。影响学术研究的欧洲经验主义使这种综合对读者来说相当突兀刺耳，但《奇迹与物质生活》是一个重要的提醒，提醒我们还有许多更加灵活的方式可以用来理解世界以及人类在其中的位置。那些不那么“理性”和“经验主义”、更有包容性和适应性的另类世界观仍与我们同在，在组织化的宗教内外共存，但不坚持自己的首要地位，甚至不承认存在矛盾。 （英文原文见Hongxuan,L.(2021).Malaysia.Miraclesandmateriallife:Rice,ore,trapsandgunsinIslamicMalayaByTerenSevea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20.Pp.258.Maps,Plates,Notes,Bibliography,Index.JournalofSoutheastAsianStudies,52(3),563-565.doi:10.1017/S0022463421000631，编 译转载已获授权，感谢作者对译文的审校） 伊斯兰思想国际研究所（InternationalInstituteofIslamicThought,IIIT）出版的《美国伊斯兰与社会杂志》（AmericanJournalofIslamandSociety,AJIS）于2022年8月发布宾夕法尼亚大学宗教研究系博士候选人马克斯·约翰逊·杜甘（MaxJohnsonDugan）关于特伦·塞维亚所著《奇迹与物质生活：伊斯兰马来亚的大米、矿石、陷阱和枪支》书评文章，全文编译如下： 特伦吉特·塞维亚（TerenjitSevea）的《奇迹与物质生活》给人的感觉就像正好路过一家盛大开业的独立书店。一个热情的收藏家的宝库终于打开了，你探查到的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有令人振奋、意想不到的火花。塞维亚的微观史聚焦于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马来亚的伊斯兰奇迹创造者（巴旺“pawang”或博陌“bomoh”。译者注：均指马来巫师）。基于他对爪夷文（Jawi）手稿的创造性解读，以及对苏菲主义（Sufism）、伊斯兰物质文化和南亚及东南亚伊斯兰教的广泛研究，塞维亚展示了这些非凡人物如何体现伊斯兰传统和塑造殖民劳动实践，并展现了苏菲网络、当地生活方式以及这些伊斯兰奇迹创造者所处的劳动突发事件是如何激活他们的伊斯兰实践并影响到现代马来亚的。这部专著对研究伊斯兰教与现代性、 苏菲主义和东南亚伊斯兰教的学者来说具有特殊价值。对这些领域来说，塞维亚填补了伊斯兰传统中被严重忽视的空白。此外，塞维亚的分析也将为科学史、物质宗教研究、性别研究、族群研究、生态批评和后殖民研究等广泛领域提供帮助。一如上文中书店的譬喻，随手翻看 《奇迹与物质生活》即会有所发现，但真正的收获来自下午沉思时的仔细梳理，抑或与好奇的朋友一同深入探索。 主要而言，《奇迹与物质生活》是一部马来亚巴旺巫师的微观史。通过细致阅读概念和语言上如迷宫般的爪夷文手稿，并参考拉丁化马来语传记和在世博陌巫师的指导，塞维亚发现了过去学者认为只是“魔法”（magic）和“偶像崇拜”（idolatry）的咒语、血统和神圣叙事的历史意义。塞维亚不仅破译了这些复杂的资料，还通过字里行间的解读，书写了一部关于劳动、知识生产和权力关系的历史。由此产生的研究建立在东南亚跨国学术网络（Azra2004）、边境苏菲主义和劳工（Adas1964；Eaton1994）以及印度洋世界（IndianOceancosmopolis）的伊斯兰经济（Green2011and2015）的知识史之上。塞维亚敏锐地挖掘了水稻种植、采矿和狩猎中所蕴含的伊斯兰物质性，从而间接与马扬蒂·费尔南多（MayanthiFernando,2017）和纳迪亚·法蒂尔（NadiaFadil,2019）这些学者展开对话，挑战主导伊斯兰学术研究的世俗视角。由此，塞维亚的研究也涵盖了围绕世俗主义展开的批判性对话，这种批判由塔拉尔·阿萨德（TalalAsad,2003）开创，在学术界愈发重要（Agrama2012;Tareen2020）。由此展开的分析澄清了劳动和伊斯兰物质性的共存性，开辟了全新的分析方式。 在结构上，《奇迹与物质生活》以一个饱含理论、方法论和历史洞见的导言开篇。塞维亚按主题和来源组织了随后的章节。第一章和第二章详细介绍了巴旺巫师在林地拓荒和水稻农业中的作用，以及他们通过构建宇宙观和农业知识生产来明确和维护伊斯兰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