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3年6月底,俄罗斯莫斯科高等经济大学教授、俄罗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团名誉主席谢尔盖·卡拉加诺夫(СергейКараганов)在俄新社发表文章《别无选择:俄罗斯将不得不对欧洲发动核打击》。卡拉加诺夫认为,美国希望通过俄乌冲突摧毁俄罗斯,借此使中国孤立无援,同时将乌克兰人民置于水深火热之中。据此,俄罗斯应该对“向基辅雇佣军政权提供最大援助的一些欧洲国家”进行核威慑。 在文章的发表引起轩然大波后,卡拉加诺夫又在半年内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来阐述自己的态度。总的来说,他认为西方国家目前的行为是在逐渐失去道德、经济和其他方面的领先地位后逐渐疯狂的表现,而俄罗斯有义务来改变这种情况。 俄罗斯总统普京在2月29日发表的国情咨文中也特别提到,“他们(西方国家)甚至谈论向乌克兰派遣北约军事特遣队的可能性……对于蠢蠢欲动的武装干涉者来说,他们必须意识到,我们手握的武器可以打击他们境内的目标……现在他们所想的一切,会造成在冲突中使用核武器的威胁,难道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 本年初,卡拉加诺夫在《全球事务中的俄罗斯》杂志发表两篇题为《战争时代》的文章,分别表达了他对世界正在面临的挑战和俄罗斯应该如何做两方面的态度。本期欧亚地区区域动态将对其第一篇进行全文编译。作者认为,一系列的结构性挑战使世界正面临军事冲突升级、甚至是爆发核战争的风险,俄罗斯因此需要制定新的外交政策并重新确定国家发展的优先事项,从而实现促使西方从昔日的霸权地位和平退出这一长期同时又十分迫切的目标。 战争时代?第一篇:促使西方和平退出昔日的霸权地位是一项长期任务 那黑色的大地之血,让我们血脉喷张,正打破所有的边界, 预示着闻所未闻的变化,见所未见的暴乱……1 亚历山大·勃洛克《报应》,1911年 我以自己最喜欢的诗人——亚历山大·勃洛克(АлександрБлок)的诗句作为这篇文章的开头,因为其预见未来的才能可与俄罗斯的天才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相比肩。我一直以为,世界将无可挽回地走向军事斗争的浪潮,这种军事斗争可能会发展为具有核战争性质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从而极有可能摧毁人类文明。 正是基于该预测,我发表了一系列文章,以论证恢复核威慑可信度的必要性,要知道这 1刘淼文译 种核威慑的可信性曾保护了世界半个多世纪。 许多结构性因素都表明,军事冲突水平极有可能出现质的飞跃,从而将世界推向最终灾难的边缘,同时也会给人类和俄罗斯带来无法估量的不幸。我不想吓唬那些还未准备好应对新现实的精神紧张的人群,更别说我此前发布的一系列相对温和的文章就已经引起了多少人的歇斯底里了。但俗话说“纸包不住火”,眼界最长远的同事都开始愈来愈坚决地书写大型战争发生的可能性,为如何预防战争,以及如何为战争做好准备出谋划策。这里首先需要提到瓦西里·卡申(ВасилийКашин)和安德烈·苏申佐夫(АндрейСушенцов)基于瓦尔代俱乐部的报告和2023年末在《全球事务中的俄罗斯》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写成的《大战:从过去到未来》一文。另一位国际关系学者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ФёдорЛукьянов)以相对温和的口吻阐述了相同的观点。 另一方面,美国的“深层政府”(глубинноегосударство)集团内部也出现了极有可能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预测、以及如果美国被迫在两条或三条战线(欧洲战线、太平洋战线和中东战线)上开战,美国如何避免落败的思考。 我决定参与这个讨论。我当然希望,针对本文开头提出的问题,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但是为此我们需要厘清冲突激化的原因并推出更加积极的维护和平的政策。我认为,需要修正所有政策——内部政策、军事政策和外部政策,为俄罗斯与和平贡献新的发展方针。 我尝试在第一篇文章中展望我所认为我们将面临的挑战。在第二篇文章中针对这些挑战提出积极的和预防性的应对措施。我认为在厘清了所面临的挑战后,我会产生一些新的见解。但总体来看,这些挑战绝对是一种警告,警示我们需要采取坚决的行动。 第一个挑战是现代经济模式的枯竭,即以盈利为主要基础的资本主义。为了实现盈利,人们被无节制的鼓励消费商品和服务,而这些对正常的人类生活是越来越不必要的。过去二三十年的无意义信息浪潮也属于这一类,电子设备占用了人们大量时间,而这些精力和时间本来可以被人们用于从事生产活动。人类与自然发生冲突,并开始破坏自然这一人类本身存在的基础。甚至在俄罗斯,幸福感的增加也首先意味着消费的增长。 第二个挑战是最显而易见的。全球性问题,包括环境污染、气候变化、淡水资源、耕地以及其他自然资源储备减少等问题或是没有得到解决,或是被用所谓的“绿色”解决方案加以应对,而这些方案通常旨在巩固特权阶层和富人在社会和国际上的主导地位。为什么要不断将减少环境污染和二氧化碳排放的负担转移给“旧西方”之外的生产者,而不是由这些过度消费程度已十分荒诞的西方国家承担。世界上20%至30%的人口(主要集中在北美、欧洲和日本)消耗了70%至80%的生物圈资源,且这一差距还在不断扩大。 此外,消费主义的弊病正在向世界的其余地区渗透。我们自己也在被浮夸的消费主义所困扰,这种消费主义在20世纪90年代非常时髦,而现在也消失得十分缓慢,如果说是在消失的话。正是由此在许多国家和地区催生出了对资源的争夺,以及国内局势不稳定因素的增 加,后者尤其由消费不平衡所导致。 对当今发展模式陷入僵局的认识、以及缺乏走出僵局的意愿和能力成为了敌视俄罗斯的情绪不加抑制地增长的主要原因之一,也在较小程度上成为中国被敌视的主要原因之一 (与中国断绝关系的代价要高得多)。 “为了转移无法解决的矛盾,西方需要一个敌人。” 自2010年代中期以来,制裁最初是为了限制欧盟一体化进程的传播。而目前,制裁已经成为西方的主要“粘合剂”之一。 现在,在欧洲关于是否有必要,或者至少是有必要做好准备以应对全球性战争的讨论越来越频繁。但在历史健忘和智力疯狂中人们忘记了,一旦世界大战开始,北约的欧洲将只能存活几天,甚至几小时——虽然,这当然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 与此同时的问题是社会不平等的增加,该问题在苏联解体后开始凸显。西方的发达国家用了15年到20年的时间缩减中产阶级群体,而中产阶级是民主政治体系的基础,这也意味着该体系开始变得越来越无效。 民主是拥有权力和财富的寡头管理复杂社会的工具之一。因此,尽管人们高喊捍卫民主,但西方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威权甚至极权主义倾向,当然这种情况也不仅只在西方存在。 第三个挑战是人类与社会的退化。首先发生在相对发达且富裕的西方地区。人们成为城市文明的受害者,这种文明给人类带来相对的舒适环境,但也导致了人类与其历史和基因形成的传统生活环境脱节。对数字化的消费不断增长,这本应促进民智开化,但却愈发使人民变得愚钝,增加了大众被寡头、甚至被自身操纵的机会——从而促使众愚政治上升到新的水平。此外,寡头不希望分享自己的特权和财富,便有意识地愚弄大众,使社会离心化,试图剥夺人们对越来越不公正和危险事物的抵抗能力。将反人类或后人类意识形态、价值观和行为模式不仅被推广,而且已经被强加给大众,同时否定天然的人类道德基础和几乎所有基本价值观。 信息化浪潮和相对安定的生活条件相叠加,使得一些能够推动人类发展的主要挑战开始缺失,例如饥饿和对暴力死亡的恐惧。这些恐惧正在变得虚拟化。 “碎片化认知正在导致精英群体智力下降。” 如我们所见,欧洲精英群体完全丧失了战略性思考的能力。从传统的精英选拔意义上看,他们几乎所剩无几。美国的掌权精英群体的智力下降是显而易见的——美国可是一个具有巨大军事力量,尤其是核力量的国家。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最近我提到过的一个例子令我震惊——拜登总统及其国务卿布林肯声称,核战争不会比全球变暖更可怕。但智力下降的问题正威胁着全人类,需要采取果断的措施应对。我们的思维越来越不足以应对日益复杂的挑 战,为了分散我们对无法解决的问题的注意力,也为了使我们自己抽身出来,人工智能开始风靡全球。尽管它拥有一切有可能有益的用处,但却不会填补智力的亏空,而且无疑会带来额外的巨大危险,稍后我会详细介绍它们。 第四个引起十五年来全球紧张局势不断加剧的重要因素是国际力量的重新分配,即全球的力量优势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极快地从旧西方(СтарыйЗапад)转向正在崛起的“全球多数”(Мировоебольшинство,指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在之前的世界体系下,板块开始移动,一场世界性的长期地缘政治、地缘经济、地缘意识形态地震开始了。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先是20世纪50至60年代的苏联,然后是经历了十五年溃败后再度崛起的俄罗斯打破了西欧五百年的统治基础——军事优越地位。正是在军事基础上,西欧获得了在世界政治、文化和经济中的主导地位,这使他们能够将自己的利益和秩序强加于人,最重要的是,使世界经济结构对他们有利。五百年的霸权地位的丧失是西方对俄罗斯疯狂仇恨并企图打压俄罗斯的根本原因。 第二,西方自身的错误。西方对取得最终胜利具有盲目自信、松弛无力、遗忘历史、贪图享乐以及思想上的怠惰,使得西方开始犯下一系列堪称神奇的地缘政治错误。西方一开始傲慢地回绝了(也许对俄罗斯来说是一种幸运)20世纪80至90年代末大部分俄罗斯精英群体与西方一体化的意愿,甚至连俄罗斯想要获得平等地位的诉求也被拒绝了。结果是俄罗斯从一个拥有巨大的自然、军事、智力和较小但仍然重要的生产能力的潜在伙伴甚至盟友,变成了对手,成为非西方国家——常常被称为“全球南方”(ГлобальныйЮг),更确切的名称为“全球多数”的军事和战略核心。 第三,对自由民主式的全球资本主义模型的不可替代性的深信不疑,导致西方不仅忽略了,甚至是支持了中国的崛起,西方指望这一伟大的文明国度会走上民主式道路,这意味着它将变得更加难以被操纵和融入西方轨道。我记得当我看到20世纪90年代的俄罗斯精英们提出了一个有利的提议反而遭到拒绝时,我有多么惊讶。我曾以为西方决定要击溃俄罗斯,但事实证明,他们只是被傲慢和贪婪所驱使。此后,对中国的政策便不再使我感到惊讶。西方精英的智力水平已经显而易见。 第四,美国被卷入了一系列不必要的冲突中——阿富汗、伊朗、叙利亚,并不出所料地遭受了失败,打破了人们对美国军事实力的固有观念,也让其在战争中投入的大量资金颗粒无收。也许是为了恢复其在战略武器领域的优势,美国当局盲目地退出了《反导条约》,导致俄罗斯重新增强了自我防卫意识。至此,达成和解的希望已经破灭。尽管贫困,俄罗斯当局仍启动了一项战略力量现代化计划,并于2010年代末实现了该计划,不仅历史上第一次与西方打成平手,而且还取得了领先地位,尽管是暂时的。 第五个导致世界体系中局势紧张升级的因素是上文已经提到的,从历史的维度讲几乎 是瞬间发生的世界力量的雪崩式的变化。西方将世界国民生产总值扭向对自己有利方面的能力下降,这使西方感到愤怒。在经济领域,这体现为西方自身(主要是美国当局)在经济金融领域一度享有的特权地位遭到破坏。这是通过经济关系的军事化来实现的,即使用武力试图减缓自身地位的削弱并打击竞争对手。制裁和限制技术和高科技产品转让的浪潮,打破了生产链。无耻地印制美元,现在又印制欧元加剧了通货膨胀,增加了公共债务。为了维持自身的地位,美国正在破坏其创建的全球主义体系,该体系曾一度为“全球多数”中重新焕发活力、更有组织性和更为勤奋的竞争对手提供几乎平等的机会。世界经济的去全球化、区域化以及全球经济进程管理机构旧机制的衰落已经开始。相互依存曾经被视为发展与加强合作与和平的工具,现在却愈发成为一个脆弱性因素,削弱着自身的稳定功能。 第六个挑战。西方国家发起了绝望的反击,主要针对俄罗斯,也针对中国发起了一场几乎是史无前例的战时宣传攻势。西方试图把竞争对手——尤其是俄罗斯妖魔化,系统性地切断与这些国家的人员、文化和经济联系。一个比以往更为鲜明的铁幕正在建起。全面敌人的形象正被强化。俄罗斯和中国方面发起的意识形态战争并不具有同样的全面性和邪恶性,但反击的浪潮正在扩大。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