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疯”: 互联网时代青年群体的审美狂欢 □张寒 摘要:审美本应是着眼于精神满足的理性活动,但互联网时代的青年审美实践呈现出狂欢的态势,并有出现异化的可能。通过对审美活动作出分类与比较,本研究聚焦于青年短时效性的审美行为。网络社会的泛娱乐化、社交媒体的双向互动、青年群体的情绪需求,促成审美狂欢;异化边缘的审美活动对个体、群体,以及主流文化造成威胁;狂欢式的审美体验,既是欲望的投射,更是温和的抵抗,诸多审美实践由此得到合理的解释。 关键词:青年;审美狂欢;审美异化;社会心理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互联网赋予了参与者狂欢式的审美体验。伴随着社交媒体的强势发展,以及青年网民的个性化崛起,任何一种现象或习气,都能以互联网为推手,在短时间内制造强大的群体吸引力,实现时尚而短暂的兴起,形成“XX风”,折射青年审美。作为一种广义的文化现象,为了更加具体地把握审美活动的外延,在这里,不妨借用学者们对时尚的流行领域的划分:物的流行、行为的流行、思想的流行,以及现代社会中各种流行人物的走红[1]。譬如,器物方面,“女团风”引发青年对甜美衣饰的追捧;行为方面,“冬奥风”掀起冰雪运动热潮;观念方面,“中国风”深化青年群体的民族认同感;至于流行人物方面,以青年为主体的“追星风”盛行。然而,“风”与“疯”仅一步之遥,青年阅历不广,美育体验不足,难免混淆美丑,有失分寸。 当前,学界针对青年群体的审美问题进行了很多分析,通过内容梳理和主题归纳,以下三部分研究尤为突出:审美嬗变、审美实践和审美教育。 对青年群体“审美嬗变”的关注最为普遍。有学者认为审美是高度个性化的实践活动,与年长一代相 比,当代青年出生在物质生活条件极大改善的年代,呈现出审美方式多元化、日常生活审美化等特征[2];在中国的媒介化社会,学者笔下的人口群像是:走在前列的青少年“数字原生代”、亦步亦趋的中年“数字移民”、日益边缘化的老年“数字难民”[3]。媒介发展带来文化变迁,青年群体凭借媒介获得了更多的社会话语权,并参与文化生产,文化审美生活更偏重外在体验[4],这种娱乐休闲性的审美趋向可以帮助青年缓解内心焦虑、纾解现实矛盾。从趋同审美到趋异审美,审美情趣的变化,反映了群体情感体验的弱化、个人情感体验的增强[5]。还有学者指出,在价值认识方面,青年群体颠覆传统审美价值、崇尚价值虚无、对主流价值感到迷茫[6]。甚至出现了以丑为美的逆向美学评价,土味文化、涂鸦表情包、令人发笑的“郭言郭语”等层出不穷,在传播丑态、模仿丑态、超越丑态的过程中,青年是最积极的参与者[7]。 有学者基于时代背景,关注青年群体特定的“审美实践”。和西方社会相比,中国社会的特殊性在于,改革开放瞬时结束了此前长达30年的封闭,突然的解禁带来了强烈的反差,这导致了中国的传统社会联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断裂[8]。求新求异的青年作为新技术的先行者,对新鲜事物的敏锐推动着审美实践的繁荣,但该群体尚未成熟的辨别力引发了学者的 隐忧。譬如,国潮文化激活了青年的家国情怀和文化自信,但低质的内容会误导审美判断[9];社交媒体拓宽了女性自我呈现的场景,却也强化了社会审美文化,加剧了女性容貌焦虑[10];“精致穷”的超前消费理念为青年带来虚无的感官愉悦,而非审美愉悦[11];等等。在日益丰富的审美实践中,有学者认为不可以将审美的美感等同于娱乐的快感,审美的核心是“冷静”,从而获得深层的身心感悟和宁静[12]。由此看来,在狂欢时代,对青年群体的审美实践进行冷思考,必要且迫切。 一方面,学者普遍认为青年文化自信与“审美教育”紧密相连,关于审美教育,即“美育”的研究是当前的主流;另一方面,出于对青年群体的关爱,关涉审美的研究往往会以美育工作为落脚点。青年的全面发展,不仅指品德、智力和身体的发展,更要注重美育,提升他们的审美情趣与审美能力[13]。当今我们处在一个信息化程度异常高的社会,每一种新兴媒介的产生,都开创了社会生活和人类交往的新方式。在社会思潮涌起和个体意识增强的双重作用下,当代青年群体的审美呈现出多元化和碎片化的特征,青年文化自信成为审美教育的新向度[14]。高校作为美育的重要阵地,应运用多样的教育形式,让年轻人认识美、懂得美,从而体会美、创造美[15]。 通过文献回顾,我们对青年群体的审美活动有了较为全面的把握:物质世界的丰富,为青年群体创造了大量的审美活动;网络技术的便利,促进了青年群体的沟通,并形成了鲜明的审美偏好;出于对娱乐至上、感官刺激的警惕,学者积极探索美育的途径和方法,提高青年的审美能力。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学者擅于追踪青年审美动态、分析审美行为、解读审美变化、反思审美进路,却难免呈现出重热点而轻传统、重经验而轻理论、重行为而轻心理的研究态势。基于以上讨论,本文以社会心理学为视角,剖析为何青年群体容易产生短时效性的审美行为,狂化式的审美体验有无异化的可能,并尝试作出机制解释。 二、类型与比较:关于审美的讨论 1.审美的基本内涵 对审美进行阐释,首先需要回答什么是“美”。西方对“美”的讨论缘起于古希腊时期,柏拉图提出了关于“美本身”的问题,即美的本质;中国美学也是由来已久,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孔子认为美在 “仁”和“礼”之中、庄子主张“美者自美”、孟子提出“充实之谓美”,等等;至于20世纪50年代国内学术界关于美学的大讨论,推动美学正式成为一门显学[16]。“美”在意象,它并非是一种既成的、有形的存在,而是在审美活动中产生的。 “审美”一词中,“审”是动词,它表示有发出动作的主体存在;同时,存在着“美”,也就是审美对象。“美”不能离开人类的“审美”活动,审美活动是人类以一种富有情感且无功利的态度去看待世界的方式。然而,由于社会环境、文化传统、价值取向、最终关切等因素的影响,审美主体也会有其自身的审美形式,从而指导具体的审美实践[17]。 审美的范围非常广泛,它存在于日常生活世界的各个角落,涵盖自然生理层次和精神文化层次两大类,“是一种处于内心生活需要的活动”[18]。人需要审美,这是通向自由的唯一途径[19]。人类在审美活动中实现了对“自我”的超越,以及对“物”的实体性的超越,从而缩小了纯精神交往的距离,其特点是无功利性、直觉性、创造性、超越性、愉悦性。需要引起注意的是,尽管学者提倡要在儒家学派“以理节欲”“以礼制欲”的指导下从事审美活动,要注意审美与娱乐的区别,但在现代化浪潮中,仍然难以避免地出现了审美泛化,以及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走向[20]。西方社会正处于一场深度的审美化进程中,当代社会的形态日益成为一种艺术品[21],当然,眼下的中国也不例外。 2.审美的类型划分 在当前我国快速的社会变迁过程中,审美实践日益丰富,青年群体对新奇事物的觉察度较高,成为追风赶潮的主力军。为了更加精准地锚定本文的研究对象,有必要借用类型学的方法,对层出不穷的审美活动进行聚合与重组。和传统的审美活动相比,互联网语境中,青年审美最突出的特征是“种类多”和“速度快”,具体来看,媒介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边界,不仅承载了海量信息,还为青年群体搭建了自由表达、实时互动的虚拟舞台。因此,审美活动大体可以在两个维度上进行分类,一是审美内容;二是流行时长。审美内容分为“美-丑”两个向度,是主流文化范畴内的“真美”,还是缺乏深度思考的“以丑为美”?流行时长分为“长时效性-短时效性”两个向度,是流芳百世的“经典”与积弊已久的“糟粕”,还是推陈出新的“时尚”与腐蚀精神的“媚俗”?(见图1) Ⅱ短时效性 时尚(fashion) I长时效性 经典(classic) Ⅲ短时效性 媚俗(kitsch) IV长时效性 糟粕(dross) 美 丑 图1审美的类型划分 流行时长 所以时尚现象是不稳定的、变动的[25];那么,对于青年一代而言,他们成长于物质丰裕的时代,精神世界却未得到应有的满足,青年群体身上呈现出更多的撕裂与对立,这使得他们更容易陷入狂热,由他们主导的审美活动也经常游走在失控的边缘。根据失控方式的不同,对“疯”的状态进行细分,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种类型:美丑不分的“盲目型”审美、以丑为美的“扭曲型”审美,以及过度迷恋的“沉溺型”审美。具体来看,“盲目型”审美由从众心理主导,面 需要说明的是,在上述的四分图中,美与丑是相对的概念,美(广义的美)的对立面,是指“所有遏制或消解审美意象的产生(情境契合、物我交融)的事物”,也就是所谓的“审美上的冷淡”,即“那种太单调、太普通、太陈腐或者太令人厌恶的事物”[22];流行时间的长短也是相对的概念。在具体的审美活动中,“流行时间长”的“美”,即为“经典”,如王羲之的书法真迹、品茶、厚德载物的民族精神;“一定时期内流行”(流行时间相对较短)的“美”,即为“时尚”,如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干部服、上海滩的交际舞、学雷锋热潮;“一定时期内流行”的“丑”,即为“媚俗”,有学者将其更加形象地描述为“故意用某种东西来迎合人们低级的、无聊的、平庸的趣味”,难以与高雅的审美联系起来”[23],如土味文化、恶搞文化、吐槽文化;顽固难消的“古代封建统治阶级的所有腐朽的东西”[24],则是我们必须抛弃的“糟粕”。 在当代中国的传播语境里,技术迭代速度、内容生产速度、文化传播速度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时代,审美活动随之呈现出扩散速度变快、传播范围变广、生命周期变短的特征。本文只研究图中左侧一栏短时效的(“风”是一阵一阵的)、阶段性的“时尚”(强盛纯生之风)和“媚俗”(遏制不良之风),对经过漫长历史检验的“经典”、屡禁不止的“糟粕”则不作讨论。 3.“风”与“疯”的边界 审美活动的层出不穷、日渐丰富,与信息技术和社交媒体的发展密不可分。在审美狂欢中,对“风”与“疯”的探讨,正是对行为主体“理性”与“非理性”的辨析。“风”描述的是各式审美的阶段性流行,即前文所提到的不同领域的时尚流行;“疯”强调的是狂欢造成的主体迷失,在集体无意识状态下常表现出行为的失控,如极端的饭圈文化。 审美异化衍生负面价值。在讨论社会时尚的嬗变与兴替时,学者指出,由于人的心理欲求的自相矛盾, 对互联网产品、文化、信息的快速迭代,青年群体很难在充分观察和思考的基础上做出审美判断,容易出现人云亦云的现象,也会把某些意见领袖的偏见视为真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深浅不一地陷入过盲目型审美。以网络用语为例,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的数据表明,超过70%的受访者表示自己的语言越来越贫乏,原因何在?表达感叹时,只会叠加感叹号;表达赞美时,只会用“yyds”;表达伤感时,只会用“我emo了”……这些自带语境的“梗”受到追捧与热爱,并经由网络形成爆炸式传播,看似微不足道,却在无形中消解了语言的健康典雅,削弱了青年一代的表达能力,使其成为文字失语者。更有甚者,将其视为社群抱团的工具,以是否能够理解这类缩写词,作为我群与他群的区隔。“扭曲型”审美由反叛心理主导,我们可以将美分为大众与小众,在大众觉得“丑”的事物中发现别具一格的小众美,有利于美的丰富,但故意以丑为美、以恶为善,不利于优秀文化的传承,并危及青年的健全人格培养。“沉溺型”审美由自我实现心理主导,典型案例就是粉丝对明星的过度迷恋。在某档选秀节目的打榜过程中,出现严重浪费的“倒奶事件”,极端的“饭圈”文化导致粉丝成为资本造星的数字劳工,并催生线上语言暴力和线下应援冲突,“饭圈”乱象成为整治重点。适度的偶像崇拜,可以让粉丝实现投射心理和补偿心理的满足,并获得精神力量;无节制的深度卷入,只会导致粉丝沉溺于幻想,在狂欢中陷入迷蒙。 三、从线下到线上:审美狂欢的生成机制 1.信息时代的泛娱乐化 大众传媒可以把人们联系得更加紧密,社会通过沟通而存在,沟通建构并形塑着社会[26]。媒介发展带来文化变迁,青年群体凭借媒介获得社会话语权,互联网的隐蔽性使得他们可以扮演任何角色、表达个 人观点、展演个人生活,但网络社会的“泛娱乐化”,容易导致青年对“美”的理解出现偏差,并衍生出各类亚文化以反叛主流审美。媒介可以提供便利,但不可以提供阅历,虚假繁荣的背后,青年网民的审美趣味难免令人担忧。 “泛娱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