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过渡的不确定性与个体策略

青年现象 QingNianXianXiang 青年过渡的不确定性与个体策略 —以电竞青年为例 □梁宇翔黎熙元 摘要：离开校园、进入劳动力市场是青年生命历程中的必经阶段，然而，在从学校向工作过渡期间，青年需要面对职业选择、行业前景、就业市场等一系列不确定性，如何应对这些不确定性是青年过渡顺利完成的关键。本文以电竞青年从业为切入点讨论此问题。基于对30位电竞青年的深度访谈，本研究发现，兴趣爱好的满足在电竞青年择业考量中占据突出地位，使得从业电竞成为一个过渡选项。同时，由于电竞行业的激烈竞争，以及在热爱领域表现优秀的自我期望，电竞青年对于职业成就的追求优先于职业稳定。在兴趣满足和成就导向的双重驱动下，电竞青年在职业规划、行动投入上表现出更强的自主性和执行力，更愿意接受挑战和尝试不擅长的事务。当过渡期间遇到非预期的挫折和问题时，电竞青年亦能够在此过程中培养出适应性和灵活性，理性评估后适时做出策略调整，顺利完成从学校向工作的过渡。 关键词：青年过渡；不确定性；电子竞技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数字技术正以新理念、新业态、新模式全面融入人类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各领域和全过程，给人类生产生活带来广泛而深刻的影响”［1］。正如电子游戏的发明最初只是丰富了现代人的休闲娱乐方式，后来却被创造性地应用于玩家间的竞技与对抗，逐渐发展至如今一个备受关注的新兴数字产业—电子竞技，产生了 “电子竞技员”“电子竞技运营师”等一系列相关职业。尽管电竞行业的发展前景和稳定性尚不明确，但是这为青年实现个人兴趣与未来职业发展的结合提供了难得的机会，吸引大量青年心向往之，投身并活跃其中。 电竞青年特别强调兴趣爱好，对于结合个人兴趣与未来职业带着强烈的期望与美好的憧憬，无论其游 戏竞技水平高低，都愿意在电竞参与中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一个充满生机和蓬勃发展的社会有赖于有为青年的锐意进取，所以本研究探讨电竞青年为何如此积极进取？电竞青年如何理解兴趣与职业的关系？电竞青年面对过渡时期的不确定性会怎么做？ 一、青年过渡理论与电竞青年 “青年过渡”（YouthTransition）理论认为，青年是生命历程中处于童年和成年之间的一个中间阶段，至少需要成功完成一系列相互关联的过渡，包括从学校到工作的过渡、家庭过渡、住房过渡，方能实现向成年状态的转变，褪去依赖与不成熟，走向独立和自主［2］［3］［4］。虽然学者们认同青年过渡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但是也注意到青年过渡的模式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尤其是从学校向工作的过渡变得更加复杂和难以预测，不同学者提出“延长过渡”［5］“循环过渡”［6］“可逆过渡”等概念以解释新的过渡模式［7］，批评简单地以人生大事作为青年过渡完成的标志，认为将青年过渡视为按照时间序列发生的线性发展观已经不合时宜，“青年过渡”理论需要与时俱进地精细化以适应新的社会现实［8］。为了更好地解释当今青年过渡的复杂性，部分学者将其置于“风险社会”的理论框架下讨论。正如吉登斯所指出的，现代人当下在日常生活中普遍面临着风险和不确定性，必须承认“活动的任何方面都不遵循预定路线，一切都对偶然事件开放”［9］。由于面临普遍存在的不确定性，个体化的生活方式应运而生，个体必须在生活各个方面的不同选项中做选择［10］［11］，以“计算”的方式认知不确定性和进行风险评估［12］，将自身置于计划的中心，本能地构建自己的生命史。 青年从学校向工作的过渡同样充满着风险和不确定性：第一，向劳动力市场过渡的延长，这不仅是因为就业机会的减少，也是由于高等教育的大规模扩张，更多青年选择继续接受后义务教育，通过获取更高学历以增强在劳动力市场中的竞争力，这导致青年的依赖状态将比过去持续更久［13］；第二，从学校向工作过渡的行动路线选项更为多样化，在义务教育以后继续深造，或是工作与学习同时进行［14］，或是尽早离校求职，这些选择都附带着不确定的后果，青年需要审慎权衡不同选项的潜在后果并做出选择；第三，不稳定的青年就业，劳动力市场越来越多地使用 灵活就业、临时工作等不稳定就业取代标准就业［15］，使得青年在寻找可持续就业方面存在重大挑战；第四，由于行动路线选项的增多以及个体经历差异的扩大，青年难以通过借鉴重要他人的经历帮助自身构建行动路线，必须自我规划人生轨迹并且责任自负［16］［17］。已有文献侧重于青年在过渡时期面对的不确定性处境，但是较少关注青年在过渡期间如何应对不确定性，以及成人状态的转变是如何在此期间发生的。 由于参与者以青年群体为主，电子竞技通常被视为青年亚文化的一种，其独特之处在于强调玩家间通过游戏进行竞技和对抗，对待游戏的态度不是休闲和消遣，而是严肃认真、类似于工作的态度［18］，形成了一种以“精通游戏技术”“追求自我提升”“实现个人潜能”为要素的电竞精神，成为电竞社群共享的价值和规范［19］。得益于电竞赛事的增加和常规化，出现了专门以参加电竞比赛谋生的电竞职业选手。他们能够通过游戏才能赢得金钱、名誉和地位，这一群体的出现标志着电子竞技职业化的诞生。这让电竞玩家看到将自身磨炼的游戏才能用于追求理想职业的机会，为他们提供了自尊、成就感和社会认可，激励更多玩家追求电竞职业生涯［20］［21］。越来越多的青年将电子竞技视为一种职业选择，而不仅是一种娱乐活动［22］［23］。电竞产业的发展与成熟不但提供了更多的职位，同时也产生了电竞教练、电竞解说、赛事运营师、电竞主播等一系列丰富的职业类型，电竞职业选手不再是唯一的选择，这给予了青年从业电竞更大的选择空间。国内有学者指出，电竞行业目前存在巨大的人才缺口，以电竞为业具有进入门槛相对较低、收入可观、年轻化、易融入等特点，热爱、梦想和丰厚的弹性收入是年轻人进入电竞行业的主要动因［24］。但是电竞职业选手的年龄要求严格、面临被淘汰的风险、身体和精神压力大，电竞选手和电竞主播的收入两极分化严重［25］。 本研究对30位电竞青年进行了深度访谈，其中包括15位电竞青年玩家和15位电竞青年从业者。受访的30位电竞青年中，高中学历的有1人，大专学历的有2人，本科学历有22人，硕士学历有4人，博士学历有1人。受访的15位电竞青年从业者，从业时间界于1年至7年，其职业类型包括电竞职业选手、电竞青训选手、电竞俱乐部领队、电竞赛事公司从业者、游戏厂商电竞部门从业者等。电竞青年玩家和电竞青年从业者普遍都有多年玩电竞游戏和观看电竞赛事的经历， 电竞青年从业者在工作前的电竞参与经历更为丰富，例如，参与和组织电竞赛事、活跃于高校电竞社团、从事电竞相关的兼职和实习，等等。 二、应对不确定性的方向：兴趣指引 从学校向工作过渡期间，青年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有哪些可供选择的职业道路，是复刻父母等重要他人的职业发展路线，或是沿着本专业的职业道路继续前行，还是将个人的兴趣爱好转变为未来职业？电竞青年通常是电竞游戏的忠实玩家，同时热衷于观看和关注电竞职业赛事，部分青年还会进一步参加电竞比赛、参加高校电竞社团、组织电竞活动等，这些长期和深度的电竞参与经历带来了丰富的体验和成就感，令电竞青年产生对电子竞技的高度认同。 个人衡量职业选择的价值标准大致可以分为外在激励和内在激励两类，前者包括经济收入、晋升机会、职业声望等外在于工作任务意义的因素，后者则包括对工作的兴趣、学习的潜力、发挥创造力的机会等源于工作任务本身意义的因素［26］。访谈资料显示，个人兴趣的满足在电竞青年评估职业选项的价值标准中占据突出地位，从事何种职业能够带来理想收入是难以确定的，但是个人兴趣的满足却能在主观上确切地感知，这种兴趣满足的肯定感令电竞青年倾向于考虑以电竞为业。电竞赛事执行公司员工C1曾是一名电竞游戏玩家，高中期间因玩游戏受限，转而观看电竞赛事，被职业赛事的刺激和热血所深深吸引，大学期间积极加入电竞社团并成为社长，因此得到与游戏厂商、俱乐部合作的机会，接触到电竞产业的许多环节，他在选择以电竞为业的考量中尤其强调个人兴趣的满足： 我选择职业的观念就是，要么能够给我的生活带来很大的提升，通俗来讲就是赚钱的；要么就是能够给我的精神带来很大提升，就是我热爱的或者我喜欢的。我觉得可能赚钱的工作很难找，但是我现在找到一个我热爱的工作，它能够让我获得很大的精神上的满足感和成就感。（C1） 不少游戏玩家囿于个人游戏水平，无法通过亲自操作体验高水平电子竞技的魅力，停留于以电子游戏进行休闲娱乐的层次，但是观看职业电竞赛事能令一般游戏玩家深入地领略高水平电子竞技的非凡魅力。这些职业赛事通过网络直播展现超越普通玩家日常和 认知的顶尖技术、滴水不漏的战略运营、跌宕起伏的局势变化等，引导一般玩家从游戏爱好发展至欣赏电竞体育。访谈资料显示，许多无法达到职业电竞水平的青年被电竞职业比赛吸引，萌生成为电竞行业一员的想法，电竞赛事运营公司从业者C2讲述了她加入电竞行业的经历： 电竞对我的影响要怎么形容……就是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规划。因为我大四之前没有接触过电竞，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去电竞行业，我之前读的专业，新闻也好，法律也好，然后我的实习都是与传统媒体相关的。研究生的时候读的电影，是因为我个人喜欢看电影，我也有考虑过未来去“华谊”或者“耀莱”这样的电影发行公司。我从大四开始玩游戏，然后到海外读研这段时间一个人比较无聊，看电竞比赛的时间变得非常多，发现别人操作很厉害，跟自己打的非常不一样。每次看比赛的时候我会很激动，比赛的氛围非常振奋人心，让我觉得这好像是一个不错的行业，后面毕业就直接想进这一块儿的公司……我的第一份工作，其实我不care是做什么工作内容的，我更加care的是能否进到这个行业。（C2） 工作与休闲在过去通常被概念化为青年生活中相互独立的不同领域，但是事实证明，部分青年尤其向往将职业与其兴趣、偏好和文化相结合［27］。尽管部分行业存在较强的不稳定性，但是它们为将生活方式与职业相结合、逃离庸常的人生轨迹提供了可能［28］［29］。对于电竞青年而言，成为电竞职业选手意义非凡，能够凸显自身与众不同，当大多数玩家的电竞参与只能停留于无经济收益的娱乐活动时，电竞职业选手作为海量玩家中的少数精英却能以杰出的游戏才能换取收入、声望和地位，成为特定行业的头部也给青年带来强烈的自豪感和成就感。此外，这一独特的职业类型能够延续电竞爱好者所认同的生活方式—全身心地投入游戏和训练，在电竞赛事中创造佳绩和赢取奖金，受到万众瞩目与喝彩，而不是例行公事和枯燥零星的工作。在电竞青年看来，以电子竞技为业比从事常规职业更具吸引力和个性化，象征着开启一段与众不同的独特人生。 C3原是一名钢琴艺术生，前期在钢琴学习上投入大量时间和金钱，成为职业选手以前已经考上国内知名音乐学府，有能力和把握在此道路上继续前行，但是当成为电竞职业选手的机会出现时，他承受着家人的困惑不解与强烈反对，忍痛舍弃在原定职业路线 上的投入，毅然决然追求他所向往的电竞职业选手梦想。 我自认为可能打“Dota2”这款游戏比较有天赋，在高分局被比较厉害的人认可，然后就会收到其他人的组队邀请，一起训练、参加比赛、赢奖金，我当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酷。在高考前一天，我刚好收到一个山西战队的邀请，然后我就带着50块钱和身份证，连夜坐绿皮火车去了山西晋城，这是开启我职业生涯的一刻，我等于放弃了我的音乐和我的大学事业。当时目光很短浅，就感觉，哇！成为电竞职业选手是一个很酷的事情，而且也是我最想做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做呢？我父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发现我第二天人不见了，直接就气炸了，说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为了什么。我说我想去追逐梦想。我是2014年艺考完的，就因为这件事，我2015年没回家，2016年没敢回家，2017年才第一次回了家。爸妈好说歹说，唉，两年没见了，想的……父母用两年的时间，才差不多说这件事情就算了。（C3） 在从业电竞的考量中，电竞青年将兴趣爱好置于经济收入和职业稳定之上，这一特点背后是电竞青年在长期观看或参与电竞赛事中体验到电竞超越游戏的魅力，吸引电竞青年希望成为电竞事业的一部分，而不只是一个局外人。这一渴望如此之强，以至于他们愿意在职业收入和稳定上有所妥协。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