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问题研究》2023年第4期 “全球南方”崛起与世界格局演变 徐秀军沈陈 〔提要〕在全球经济增长乏力、乌克兰危机持续胶着和大国地缘竞争显著加剧的背景下,“全球南方”在经济、政治和国际地位等方面全方位崛起进程加速,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力,并已成为决定世界格局走向的关键变量之一。在世界格局深度调整和变革的进程中,“全球南方”扮演了多极世界格局的平衡手、多维世界格局的博弈者和多元世界格局的指示器等重要角色。但也应该看到,“全球南方”发挥与其实力相称的影响力仍面临诸多挑战:外部干扰过大与抗干扰能力不足、力量整合需求上升与机制化平台缺乏、维护共同利益与满足诉求多样化的矛盾。作为“全球南方”的当然成员,中国坚定维护“全球南方”的共同利益,积极参与和引领南南合作,未来将继续为“全球南方”的发展与合作注入强大动力,推动“全球南方”成为未来世界格局更加重要的力量。 〔关键词〕全球南方、世界格局、南南合作 〔作者简介〕徐秀军,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院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 沈陈,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中图分类号〕D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528832(2023)4期0064-15 “全球南方”崛起与世界格局演变 作为一种国际力量,“全球南方”并非一个内涵明确的概念。一般认为,“全球南方”融合了新时代世界格局演进的两大特征:“全球”凸显了全球化背景下各国不断增强的相互联系,以及由此得到不断提升的发展中国家的整体性;“南方”凸显了世界经济中心加速向南方转移,尤其是亚洲、非洲和拉美等发展中地区不断扩大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近年来,随着大国博弈日益加剧,“全球南方”的战略自主不断增强,战略价值不断上升,并成为影响世界格局走向的重要变量之一。 一、百年变局下“全球南方”的全方位崛起 从历史来看,“全球南方”的兴起与发展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冷战时期,“全球南方”通过发起万隆会议、不结盟运动和77国集团等合作机制,逐步形成了相互之间的身份认同和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价值取向,并以此表示对美苏两极格局的不满。冷战结束后,随着苏东剧变和两极格局的终结,“全球南方”受到国际社会日益广泛的关注。尤其是中国、印度等新兴市场与发展中经济体的群体性崛起,大幅改变了人们对“全球南方”的认识,“全球南方”在世界经济格局中的地位大幅提升。乌克兰危机后,“全球南方”不仅没有全面倒向西方,还公开表达独立自主的政治立场。乌克兰危机也被视为“全球南方”政治觉醒的重要标志。在全球经济增长乏力、乌克兰危机持续胶着和大国地缘竞争显著加剧的背景下,“全球南方”全方位崛起进程加速,成为百年变局深度演变的推动力量。 (一)“全球南方”的经济崛起 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市场与发展中经济体经济出现快速增长,拉开了“全球南方”经济崛起的序幕。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统计数据,按购买力平价计算,1990年发达经济体占全球国内生产总值(GDP)的63.1%,新兴市场与发展中经济体只占36.9%;2008年新 65 《国际问题研究》2023年第4期 兴市场与发展中经济体GDP占全球的份额达51.3%,实现了对发达国家GDP总量的超越;2022年这一份额进一步提升至58.3%,比发达经济体的份额高 16.5个百分点。从未来发展趋势看,全球经济还将延续双速增长格局,“全球南方”的经济崛起进程还将继续,预计2028年新兴市场与发展中经济体的GDP总量将达到发达经济体的1.6倍。[1]作为新兴市场与发展中经济体的代表,金砖国家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率长期高于七国集团成员的总和。其中,中国将在可预见的未来继续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最大贡献者。 随着全球经济重心加速从发达经济体向“全球南方”转移,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国际贸易的地位也发生了相应变化。长期以来,发达国家在国际贸易中占据主导地位,其中又以发达国家相互间的贸易为主。1948年,发达国家占国际货物贸易出口总额的比例为62.9%,1993年这一比例更是达到72%。此后,“全球南方”作为一个整体在国际贸易中的地位不断提升。2010年,“全球南方”占国际货物贸易出口的比例上升到37%。尽管新冠疫情大流行对国际贸易带来巨大冲击,2020年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的货物和服务出口较上年分别下降约9%和15%,但“全球南方”贸易快速增长态势迅速恢复。2022年,“全球南方”国家贸易总额创历史新高,超过13.3万亿美元,出口贸易占全球份额上升至42%左右。[2]未来5年,东南亚、南亚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有望成为“全球南方”乃至全球贸易额增长最快的地区。 “全球南方”的经济崛起不仅改善了全球经济与贸易发展不平衡问题,还使全球贫困问题得到较大缓解。在“全球南方”经济快速增长的30余年里, 全球贫困人口从1990年占总人口38%下降到2019年的8.4%;预计到2030年, 世界上80%的中产阶级人口将生活在发展中国家。值得注意的是,新冠疫情 大流行导致约7000万人陷入极端贫困,这是自1990年开始全球贫困监测以 来增幅最大的一年。2020年底,估计有7.19亿人每天的生活费不足2.15美元, [1]IMF,“WorldEconomicOutlook:ARockyRecovery,”April11,2023. [2]UNCTAD,“EconomicTransformationandProgressTowardstheSDGsThroughTrade,”January1,2023,https://sdgpulse.unctad.org/trade-developing-economies/. 66 “全球南方”崛起与世界格局演变 全球60%的极端贫困人口生活在撒哈拉以南非洲。[1]尽管实现2030年消除贫困的目标可能因疫情等原因出现迟滞,但撒哈拉以南非洲以及其他“全球南方”国家的经济已逐渐恢复,其减贫进程也将随之重回正轨。 (二)“全球南方”的政治觉醒 近年来,“全球南方”的政治觉醒成为世界格局演变的重要表现之一。长期以来,西方国家在获取发展中国家政治认同和政治支持的同时,对发展中国家在债务、粮食、移民、气候变化等问题上的需求反应迟缓甚至置之不理,或者采取双重标准制造矛盾和分歧。例如,在始于2020年的埃塞俄比亚提格 雷战争中,多达50万人死于战争和饥荒,西方不仅对此视而不见,还以各种理由干涉其内政。2022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西方国家向俄罗斯实施的制裁和向乌克兰提供的援助都达到空前水平,数百万乌克兰难民在舆论上受到欧洲国家的热烈欢迎,这也与2015年非基督徒难民导致欧洲民粹主义泛滥形成鲜明对比。乌克兰危机让国际社会重新认识到,西方国家追求绝对安全带来的必然是绝对的不安全以及自身合法性的日益丧失。尽管美国等西方国家试图把乌克兰危机变成一场所谓“民主对抗威权”的意识形态之争,但“全球南方”国家认为西方国家的呼吁充满自私和伪善,主张重点关注因新冠疫情大流行、乌克兰危机导致的经济发展难题。从一定意义上讲,乌克兰危机成为“全球南方”对西方国家鼓吹的所谓“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普遍觉醒的开端。 “全球南方”的政治觉醒还体现为对自身发展模式的自信与自觉。为推广西方发展模式和所谓“普世价值”,西方国家故意无视不同国家、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并将普世主义和西方主义混作一谈。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西方试图以西式甚至美式现代化理论重塑“全球南方”的发展模式和道路。然而,经过数十年的实践,所谓的现代化理论、“华盛顿共识”等西方发展理论并没有改变“全球南方”的发展困境。与此同时,中国式现代化的成功 [1]WorldBank,“GlobalProgressinReducingExtremePovertyGrindstoaHalt,”October5,2022,https://www.worldbank.org/en/news/press-release/2022/10/05/global-progress-in-reducing-extreme-poverty-grinds-to-a-halt. 67 《国际问题研究》2023年第4期 经验表明,“全球南方”国家应结合自身国情,独立自主探索一条适合本国发展的现代化道路。很多“全球南方”国家的政策制定者高度认同中国式现代化的借鉴意义,通过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和坚定走和平发展道路等多种途径推进本国现代化进程。中国式现代化作为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打破了西方国家对现代化理论和道路的禁锢,意味着“全球南方”有能力摆脱西方资本和外部政治势力的干涉,追求自主的发展道路,制定自主的发展计划,打造自主的政治模式。 (三)“全球南方”的国际地位提升 长期以来,“全球南方”被视为国际事务中的次要角色,或只是地缘政治危机和大国博弈加剧时的“棋子”。随着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并在全球事务中发挥日趋重要的作用,西方国家越来越侧重于从整体视角看待“全球南方”问题,并寻求与之开展合作。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主编拉维·阿格拉瓦尔(RaviAgrawal)撰文称,从气候谈判到体育再到外交,“全球南方”国家都越来越引人注目,也越来越有影响力。[1]2023年2月,慕尼黑安全会议设置“南北合作”专场讨论,会上公布的《2023年慕尼黑安全报告》重点关注了“全球南方”议题,50余次提及“全球南方”一词。[2]5月举行的七国集团广岛峰会将加强同“全球南方”合作作为会议重要议题之一,并邀请巴西、印度、印尼(东盟轮值主席国)、越南、科摩罗联盟(非盟轮值主席国)、库克群岛等“全球南方”国家作为对话伙伴与会,提出在贸易、供应链弹性、外交和安全政策等领域加强以七国集团为代表的发达国家与“全球南方”国家之间的联系。 乌克兰危机以来的事实证明,美国试图通过施压或胁迫使“全球南方”站在西方一边的效果微乎其微。自联合国大会对乌克兰危机的第一次投票以来,发达国家与“全球南方”围绕是否将特定国家排除在联合国及其下属机 [1]RaviAgrawal,“WhytheWorldFeelsDifferentin2023,”ForeignPolicy,January12,2023. [2]TobiasBundeetal.,MunichSecurityReport2023:Revision,February2023,https://securityconference.org/publikationen/munich-security-report-2023/. 68 “全球南方”崛起与世界格局演变 构之外等问题产生了明显分歧和争论。2022年3月,当联大召开特别紧急会议就一项谴责俄罗斯的决议进行投票时,有37个“全球南方”国家表示反对 或弃权。同年4月,当联大就一项暂停俄罗斯人权理事会成员资格的决议进 行投票时,反对或弃权的国家增加到82个,其中包括中国、印度、巴西、印尼、南非等主要“全球南方”国家。此外,“全球南方”国家很少参与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之外的惩罚行动,即便是作为北约成员国的土耳其,也明确拒绝对俄罗斯实施经济制裁或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支持。这与美西方国家单方面发起针对俄罗斯的经济战形成鲜明对比,也意味着越来越多“全球南方”国家在国际上不再附和西方国家的霸权霸道霸凌行径,而是本着客观公正的态度和根据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独立自主地表达自身立场。非西方世界将不再接受“被排除在全球决策之外”[1]。 二、世界格局演变中的“全球南方”新角色 冷战时期,参与“不结盟运动”的国家曾试图在美苏两极之间保持中立,但在美苏霸权的施压下,很多国家不得不在两个阵营之间做出选择。随着“全球南方”在经济、政治和国际地位等方面的崛起,越来越多“全球南方”国家相信,卷入所谓“民主对抗威权”的意识形态之争没有任何好处,因此拒绝在大国对抗中选边站队。“全球南方”的复兴反映了当代地缘政治的发展态势,美国也将其视为挑战,并难以找到全面的应对之策。[2]在世界格局深度调整和变革进程中,“全球南方”作为一种国际力量,扮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