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未平颓势未止,美国银行业风险演绎或仍处“进行时” ·——美国区域性银行风险再审视 核心观点 作者 东方金诚研究发展部 分析师白雪 高级分析师冯琳 时间 2023年5月 2022年以来,美联储激进加息导致银行普遍遭遇账面资产缩水,同时,在存款利率未与政策利率同步上调背景下,最先出险的硅谷银行因存款客户高度集中于利率敏感型行业,存款流失严重,不得不出售资产以缓解流动性压力,使账面浮亏被迫转为实质性亏损,并引发未保险储户挤兑,最终导致破产。 从监管层面看,2018年以来,美国对于中小银行的金融监管大幅放松,导致中小银行因加息而导致的资产减值、流动性不足等问题未能被监管机构及时捕捉并加以重视,为本轮银行业风险的暴露提供了温床;分散的金融监管体系也是银行业危机爆发的制度原因。在本轮银行业危机期间,美国金融监管在政策协同应对、流动性风险管理方面依然存在不足。 往后看,美国高利率环境在短期内恐难以逆转,年内区域银行风险仍将持续暴露,部分脆弱银行的破产事件可能还会发生,但演变为与次贷危机类似规模的系统性金融风险的概率并不大:本轮美国区域性中小银行危机的形成机理与2008年次贷危机存在本质差异,美联储各类政策工具对短期流动性的投放以及监管机构托底救市,能够在短期内起到隔离风险大面积蔓延的“防火墙”作用,加之美国大型银行稳健性较高,中小银行风险向大型银行以及整个银行业传染的链条较难成立。 关注东方金诚公众号获取更多研究报告 · 2023年3月,硅谷银行破产事件引燃美国银行业危机。随后,包括纽约签名银行在内的数家美国区域性中小银行遭到挤兑。在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和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联合紧急救助硅谷银行和签名银行,以及美联储创设新的流动性管理工具向银行体系注入大量短期流动性之后,美国银行业危机一度得到缓解。然而,4月再度爆发的第一共和银行破产事件重燃市场对美国银行业的担忧,这直接反映于美国区域性银行股持续走低,且股价“腰斩”频现。那么,后续美国银行业破产风波将如何发展?是否会进一步演化成系统性危机?对此,我们做如下解读: 一、2022年以来,美联储激进加息导致银行普遍遭遇账面资产缩水,同时,在存款利率未与政策利率同步上调背景下,最先出险的硅谷银行因存款客户高度集中于利率敏感型行业,存款流失严重,不得不出售资产以缓解流动性压力,使账面浮亏被迫转为实质性亏损,并引发未保险储户挤兑,最终导致破产。 美联储快速加息对银行资产端的影响首先体现在长久期固定收益资产的减值,其后随着金融条件收紧的影响逐步传导至实体经济,经济下行压力会进一步诱发信用风险,推升银行资产不良率。Jiang等人(2023)在近期发表的一篇论文1中,结合长期限资产的市场价格,对美国银行机构的资产负债构成进行了测算。结果表明,自2022年一季度美联储开启加 息至2023年一季度,美国银行体系的资产市值较其面值缩水了2.2万亿 美元,平均降幅超过10%,其中10-20年期和20年期以上的长期国债市值缩水幅度更加显著,分别下跌了约25%和30%。银行的资产中位数损失为9%,其中受影响最为严重的5%的银行资产损失为20%。而银行体系在应对高利率风险方面明显准备不足,体现在大部分的资产减值没有使用 1JiangEX,MatvosG,PiskorskiT,etal.MonetaryTighteningandUSBankFragilityin2023:Mark-to-MarketLossesandUninsuredDepositorRuns?[J].AvailableatSSRN,2023. · 利率衍生工具进行对冲2,应对措施仅是在会计层面将“可出售金融资产 (AFS)”重新分类至“持有至到期投资(HTM)”。 在本轮银行业危机中,中小银行是美国银行体系中受资产减值影响最大的薄弱环节。据Jiang等人(2023)测算,美联储加息以来,系统重要性银行的资产减值比例为4.6%,而小型银行为9.1%。几家主要出险银行均遭遇了严重的资产减值:硅谷银行和签名银行的资产减值主要来自于证券资产,这源于两家银行资产端均配置了大量以市值计价的长久期国债和MBS(表1),且在资产结构中的占比要明显高于美国商业银行平均水平,其中,2022年硅谷银行AFS与HTM分别浮亏25亿和152亿美元,合计浮亏达177亿美元,超过其所有者权益(163亿美元),(图1);第一共和银行的资产减值则主要来自于信贷资产,原因在于其资产端对房地产抵押贷款的风险敞口较大,而加息后硅谷地区房价大幅下跌,导致抵押资产价值严重受损——截至2022年末,该行HTM账面亏损约为48 亿美元,而房地产按揭贷款的公允价值比其账面价值低了193亿美元。 表1硅谷银行10年期以上的长久期资产占比极高(账面净值,单位:百万美元) 合计 小于1年期 1-5年期 5-10年期 10年期以上 美国机构担保债权 486 1 118 367 0 美国境内MBS: -机构住房抵押贷款 57705 0 25 1066 56614 -机构集合按揭证券(固定利率) 10461 0 90 129 10242 -机构集合按揭证券(浮动利率) 79 0 0 0 79 -机构商业按揭贷款 14471 39 153 966 13313 市政债券 7416 29 235 1362 5790 公司债券 703 0 115 588 0 合计 91321 69 736 4478 86038 数据来源:硅谷银行官网,东方金诚整理 图12022年硅谷银行资产浮亏问题加重(亿美元) 2美国银行体系总计仅有6%的资产使用了利率衍生工具进行保护。 · 数据来源:硅谷银行年报,东方金诚整理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硅谷银行最先出险,但它并不是本轮加息过程中资产减值损失最大的银行。Jiang等人(2023)的测算结果显示,全美约11%(500家左右)的银行资产减值幅度超过硅谷银行。背后是在此前的零利率时期,银行、特别是中小银行普遍通过增配长久期资产来增厚收益。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在本轮加息周期开始前,硅谷银行的资本状况也并不薄弱。那么,在美国商业银行体系普遍因加息而遭遇资产减值的情况下,为什么是硅谷银行率先破产? 硅谷银行是典型的美国区域性银行。区域性银行主要在某一特定的地区或州提供金融服务,与大型银行相比,区域性银行的业务结构和客户结构相对单一,普遍与当地经济和社区密切相关。硅谷银行位于加州,其存款客户集中于硅谷创投基金和科技初创企业,对利率的敏感性较高,且天然具有大额、高波动的现金流需求,这导致硅谷银行负债端稳定性较差:受益于加息前的低利率政策,在2021年科技投资热潮的顶峰时期, 硅谷银行的存款规模曾经从1020亿美元激增至1890亿美元的高点;但在本轮加息周期中,创投基金、科技初创企业融资难度加大,因而大量提款以换取流动性,导致硅谷银行存款严重流失。 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四季度,硅谷银行总存款规模与2022年一季度相比,流失比例为8.4%,其中活期存款的流失比例高达30.7%(图2); · 同期签名银行作为与硅谷银行业务特征相似的区域性银行,其总存款规模与活期存款的流失比例也分别达到7.6%和15.3%(图3)——作为对比,美国商业银行同期的总存款流失比例仅为1.63%。在存款大量流失、流动性资产不足导致的流动性压力下,硅谷银行出于对利率还将继续上行的判断,没有选择以更高的成本融资来弥补流动性缺口,而是选择抛售浮亏资产以应对客户的取现需求:3月初,硅谷银行在其战略报告中宣布折价出售其持有到期资产,兑现了18亿美元的亏损,并通过股权筹资弥补亏损。这给市场释放了“资不抵债”的信号,恐慌情绪下硅谷银行遭遇存款挤兑,这成为引发其流动性缺口崩盘并最终导致破产的“最后一根稻草”。 图22022年Q2起,激进加息背景下科技初创企业融资现金流减少,硅谷银行存款流失严重(百万美元) 数据来源:Bloomberg,东方金诚 图3签名银行存款流失情况同样严重(百万美元) · 数据来源:Bloomberg,东方金诚 硅谷银行破产事件引发的恐慌情绪蔓延,加剧了与其相似的中小区域性银行存款流失压力,部分薄弱的中小银行因此而陷入资产抛售与亏损加重的恶性循环,进而导致后续签名银行和第一共和银行的相继爆雷。3月至4月的短短2个月内,美国中小银行存款规模累计下降幅度高达 3385亿美元,占2月底存款规模的4.97%——而同期大型商业银行的存款流失比例仅为1.55%(图4)。 图42023年3月以来,美国中小型商业银行存款加速流出(百万美元) 数据来源:iFinD,东方金诚 ·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本轮危机中出险的银行普遍存在未保险杠杆3较高这一共性。加息之前,硅谷银行未保险杠杆率超过78%,处于整个银行体系前1%的位置。这主要是因为,硅谷银行的存款大部分集中在高于25万美元的机构储户大额存款,而这部分存款并不在存款保险覆盖范围内;第一共和银行未保险杠杆率也达到68%。作为比较,同期美国银行业未保险杠杆的平均水平在40%左右,系统重要性银行这一比例仅为24%。较高的未保险杠杆意味着,在市场恐慌情绪催化的拥挤交易下,这类银行更容易遭遇存款挤兑的冲击,从而最终触发破产事件。 综上,在本轮银行业危机中,出险银行均同时具备“资产端浮亏较高”以及负债端“存款流失严重”、“未保险杠杆较高”这三点共性。换言之,即便银行资产端遭遇减值,也只会带来账面浮亏,只要负债端存款较为稳定,不致出售资产以应对储户提现需求而令浮亏转为实质性亏损,就不会伤害到银行的根本。 二、从监管层面看,2018年以来,美国对于中小银行的金融监管大幅放松,导致中小银行因加息而导致的资产减值、流动性不足等问题未能被监管机构及时捕捉并加以重视,为本轮银行业风险的暴露提供了温床,分散的金融监管体系也是银行业危机爆发的制度原因。在本轮银行业危机中,美国金融监管在政策协同应对、流动性风险管理方面也依然存在不足。 本轮美国中小银行业危机的爆发也反映出美国金融监管存在的漏洞: 首先,2018年以来,美国金融监管放松进程加速开启,对中小银行的监管不力为本轮银行业风险暴露提供了温床。2018年之前,在《多德-弗兰克法案》(以下简称“多弗法案”)下严格的金融监管限制虽大幅提升了美国银行体系的稳健性,但也限制了银行的借贷能力,提高了市场交易成本,导致银行收入来源大幅削减,市场流动性下降。2015年起, 3未保险杠杆=未保险负债/资产 · 硅谷银行就开始牵头多家银行管理层联合游说联邦参议院,要求国会减少对金融机构的审查,并豁免包括硅谷银行在内的一批金融机构,理由为“我们的商业模式风险较低”。2018年5月,特朗普政府签署了《促进经济增长、放松监管要求、保护消费者权益法案》(以下简称“新法案”),作为对多弗法案的修订。新法案在以下几个方面放松了对于中小银行的监管要求: 一是允许部分小银行(总资产小于100亿美元,且用于交易的资产和负债小于总资产5%的银行)豁免多弗法案中的沃尔克规则,并将此前多弗法案中触发美联储实施强化审慎标准的门槛从平均合并资产总额500亿美元提升至2500亿美元——这就将受到严格监管的银行数量减少了约三分之一。 二是在银行分类方面对中小银行进一步放松监管4。硅谷银行直至2021年总资产突破千亿美元后,方才触发适用于四类银行的额外审核条例,而直至破产,硅谷银行都不属于监管要求更加严格的三类银行。在双重监管放松的条例下,第四类银行不仅不受美联储流动性覆盖率(LCR)或净稳定资金比率(NSFR)要求的约束,且监管资本压力测试频率从一年一次放宽至两年一次、流动性压力测试则从每月一次减少至每季度一次。 三是令中小银行的资本充足率存在被高估的可能性。由于允许非第一类与第二类型银行一次性选择不将“累计其他综合收益(AOCI)”计入核心一级资本,而AFS的未实现损益正是累计其他综合收益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中小银行可以避免可供出售金融资产的未实现损益影响核心一级资本(CET1)。根据2022年第四季度的数据,美国银行业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