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奇艺创始人龚宇2023-03-01爱奇艺是龚宇的第二次创业,自2009年离开搜狐创立爱奇艺,每一个阶段他都很从容。可2021年成了转折点,“各方面的急速变化,始料不及”。 首先,资本市场在寒潮中发生重大变化,龚宇开始为钱焦虑。 当时,爱奇艺股价最低时,只有其高点的5%,这意味着95%的市值蒸发掉了。 但长视频一直都是个特别烧钱的业务,高峰时,爱奇艺甚至出现了超过80亿元的亏损。一边是急需输血的爱奇艺,一边是不想再掏钱的投资人。 另一个让龚宇不从容的,是行业的变化。 投射在他身上,就是太着急了,“策略上犯了一些冒进的错误”。 在龚宇原先的构想中,爱奇艺要建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不仅包含影剧漫综四大主要的视频,还有漫画、小说。这意味着爱奇艺要干的事情太多太大。 除此之外,他认为爱奇艺应该是一个超级平台,收费的、免费的用户,长视频、短视频用户都会来爱奇艺。每个转折点,最能考验企业一号位的成色。 虽然还未到生死时刻,但这四五年,龚宇认识的人、知道的企业,因为负债率高把企业拖垮的故事太多。 他果断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开始给爱奇艺瘦身,大刀阔斧改革,关掉非主业、低效率的业务,聚焦核心业务和头部内容。 回望过去两三年,龚宇庆幸自己没有犯致命性的策略性大错误——爱奇艺的主业方向,即坚持专业影视内容尤其原创内容,这一判断被论证是正确的。 《狂飙》的热播佐证了这一点。 这部由爱奇艺出品的剧集,成为爱奇艺成立13年以来,流量最大、收入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一部剧。过去13年,和《狂飙》中的徐忠一样,龚宇也一直在约束中探险。 如今爱奇艺终于甩掉了多年亏损的刻板标签。 在近日发布的2022年全年财报中,爱奇艺连续四个季度运营盈利,2022年全年运营利润13亿元,相比2021年同期运营亏损45亿元,实现大幅逆转。 与此同时,爱奇艺出品的内容正在迎来一轮井喷。 从《人世间》《苍兰诀》到《卿卿日常》《风吹半夏》,再到《狂飙》,正如龚宇在给投资人的信中所言,2022年对爱奇艺来说,是破局和奇迹之年,实现了由“爱奇艺能打造爆款”到“爱奇艺是爆款制造营”的转变。 从1999年创立焦点房地产网开始,龚宇创业已24年,早已不是那个从清华园走出的翩翩白衣少年,两鬓的白发随着年岁不断增多,但聊起爱奇艺,聊起行业,他依然兴致盎然。 即便带领爱奇艺度过险滩,他还在自我反省:“应该更早意识到问题,要再提前6个月做转型就更完美了”。 1.做企业或做人有时候很有意思,没压力他就变化不了,一有压力,才发现是很简单的事。 2.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们都是在约束下去把事情做好。 3.企业经营中的很多错误,有的时候就像小孩碰热水杯,不烫一下他永远记不住。 4.有一阶段行业陷入了对长视频商业模式的怀疑,其实不是商业模式不行,是你没做好。 5.中国奈飞是爱奇艺IPO时投行讲的故事,让投资者容易理解,其实我们跟奈飞的商业模式差别很大,我们的榜样更多是迪士尼。没想到《狂飙》会火成这样Q:《狂飙》是开年的现象级大剧了。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这部剧会火? 龚宇:其实我们策划的时候就觉得这部剧会火,但是火成这种程度是意外。 第一,这是中央政法委指导的一个作品,因为是真实案件改编,现实世界的事儿是最感人的。第二,后来找了导演徐纪周,还有留白影视的徐康,这个团队我觉得行。 我们内部评的是S级。 但是没想到是我们成立近13年流量最大、收入最高、影响力最大的一个剧,真的是意外。 Q:这剧里面你最喜欢哪个人物? 龚宇:我最喜欢的是吴刚和李建义饰演的那两个角色。 首先,从专业角度讲,角色创作空间特别狭小,没有什么可发挥的空间,肢体语言基本用不上,但是他们靠特别强的台词功底,把很多微妙的关系给表现出来了;第二,他们那个角色本身有点像做企业,上下左右到处有约束,产生了同理心。 这俩角色给我印象特别深。 Q:如果让你去演《狂飙》中的一个角色,你会选择哪个角色去演? 龚宇:专业能力有限,所以我得找一个小的角色,但是这个角色还得有点气派(笑)。 我觉得可以演最后宣判高启强他们涉黑的那个法官,穿着一身法官的服装,义正词严,台词还可以有稿。很少有角色台词可以看稿了,但是法官是可以看判决书的。 《狂飙》剧照来源:受访者Q:有人觉得龚宇可能特别适合演安欣。 视频行业最早一批创业者,基本只剩下你在孤军奋战了,所以有一点理想主义的气质。你一路走到现在,会感到孤独吗? 龚宇:一点孤独的感觉都没有。 一个是,公司内部有志同道合的同事,大家的理想都是一样的,都是长期主义,要把爱奇艺做好,要做好的作品;另一方面,公司外部每年新结交很多志同道合、商业价值观一致、目标一致的商业伙伴,大家一起把作品做好,把作品里融入的正向价值观传达出去。 但偶尔也有小的形式上的孤单感。 比如说在公司吃饭,我发现我坐哪儿,我身边的几个座位应该是最后才坐满的,但这只是形式上的孤独。 Q:最近你们因为投屏的事儿被批评很多,决策当时怎么做出来的?你对这事怎么复盘? 龚宇:肯定有自己的失误。 一开始会员规划没想清楚,现在我们的目标很清晰,黄金会员是面对PC和移动终端的,白金会员是针对电视终端的。 但是当年技术人员跟商务人员的认识不一样,用手机投屏到电视上,用的是电视码流,电视码流需要的带宽更宽,从成本角度来讲,时间长了企业吃不消,而且会让买白金会员的用户产生不公平感,这是潜在的问题,所以我们决心要变过来。 但是因为《狂飙》热播,再加上现在会员的数量巨大,产生了巨大的负面舆情。 我们经过仔细研究,核心还是得保护会员消费者的利益,要照顾老会员的情绪,所以我们给退回去了(停止限制老会员投屏)。 不过时间长了还是不行,所以就采用了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比如月卡或年卡这种短期的、定期的卡种到期以后,再新订的时候黄金会员就没有高码流投屏了。 连包会员这种是无限期的,我们就无限期地提供高码流投屏。 Q:留下的经验教训是什么? 龚宇:第一,当初的规划要想得更远一些;第二,做改变的时候,要特别考虑消费者的利益和情绪。走过艰难的2021Q:过去三年,整个行业在经历大调整,爱奇艺的调整也很多,你是怎么样度过的?关键时刻的关键抉择有哪些? 龚宇:转折点是2021年。 这是我第二次创业,从头到尾每一个阶段相对比较从容。只有一个阶段是我始料不及的,就是2021年的急速变化。变化是多方面的:资本市场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 以往融资也有困难的时候,但是没想到2021年太难了,我们股价最低的时候,是高点的5%,95%蒸发掉了。我们业务还特别烧钱,高峰的时候超过80亿元的亏损。 这种情况下需要输血,但是资本市场已经不会给我们钱了。 我们手头的钱非常有限,融资渠道断了,这是特别大的一个问题,雪上加霜。说白了负债率太高了。 原来以为至少一部分可以转公众号新价值人成股,后来发现完全不可能。 其实,我见过太多因为负债率高把企业拖垮的故事,我们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所以,2021年,我们在行业里第一个做出了调整。 但是幸好在业务层面,我们只犯了一些冒进的错误,没有犯致命性的大错误。 2009年筹备的时候,我们做专业影视内容,走正版的路。 刚开站不久,我们就发现广告这种商业模式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个行业的发展,必须收费。收费包括两种,一种是单片点播,一种是包月。 我们决定走包月这条路。 Q:爱奇艺一开始就和其他同行走的路不一样? 龚宇:创立爱奇艺之前,我在搜狐管过无线增值服务,对电信运营商的收费方式比较了解,它主要的利润来源是套餐。套餐是发掘消费者人性最好的一种方式,你交完钱不用心里觉得亏,越多用价值越高,你越不能丢掉这个服务。 所以我们坚持走收费,而且是包月的方式,完全正确。 2014年,我们开始大力做原创内容出品或者自制,自己投资承担财务风险,所有权也是自己的,这个是核心。第一,自制长期的价值高了。 第二,按照我们自己的商业模式在播出,即第一个窗口期可以放网上收费,第二个窗口期可以免费看,用广告再增加一些收入。我们2011年开始做收费。 2015年《盗墓笔记》出来之前全靠电影,而且绝大部分是好莱坞电影,规则是好莱坞公司定的,他们先上影院,中间隔几个月,什么都不上,再上DVD,然后再到中国的点播,两年之后才允许我们包月,中间的市场都没了,要没原创,这件事解决不了。 而如果我们一直在买电视版权,电视台肯定要先播,我们收费的窗口期又没了。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做自制。 后来证明这是对的。 大概2016年到2018年版权价格暴涨,恶性竞争,做自制解决了价格问题。 Q:由此来看,爱奇艺其实并没有犯错? 龚宇:这些关键节点,从业务策略角度来讲都没有错误。错在干的事儿太多了,想的事儿太大了。 比如说我们想建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影视的来源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小说、漫画,所以我们做了小说、漫画。这些业务现在也在,但是我们收编了,因为还是要聚焦主业。 这个错误实际上不会致命,但时间长了会把我们拖垮。 第二,我们原来想把爱奇艺做成一个超级APP,我想收费的、免费的、只要看视频的,不管长视频的、还是短视频的用户都来爱奇艺。但“看短视频要来爱奇艺”,这个想法阶段很短。 后来发现自己没能力,钱没那么多,自己的精力跟高管的精力没那么多。 Q:关键是所有用户的需求,可能也不是在一个超级APP上就能解决。 龚宇:你说的特别对,我在致股东信也写到了,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些生态系统的事儿能砍的砍,但是像漫画、文学这样的真不能砍的,那就缩小规模,为两三年之内的事情服务,五年十年以上的事儿,慢慢地投入,不着急。 另一方面,我们现在把爱奇艺主要做成一个重点付费用户的平台,能服务一定的免费用户,但是未来的重点发展是会员。原来我们的商业模式是先把用户拉过来看免费的内容,再转化成收费的会员。 但会员和免费用户并重的代价极高。 后来发现,把这些钱投入去做内容,去做会员增长,其实代价还低一些。 Q:对有效流量的理解有了一个变化。龚宇:这样退一步感觉舒服多了。2021年,客观环境压迫我们这么做。 有时候很有意思,做企业或做人,其实都是没压力就变化不了,一有压力,才发现是很简单的事。 但是砍掉业务后要减人,这是很不光彩的事。 2021年12月,我们的负面新闻满天飞,大家传得很夸张,压力很大。 第二,我们收入负增长,我们自己非常清楚知道收入是少了,亏损也少了,但是大家没那么理性,或者信息没有这么透明,很多人没听到,或者是从内心就没愿意听。 大家宁可相信传说,我们正面的解释,大家觉得是粉饰,这个压力很大。外界认为,我们的盈利是省钱省出来的,未来没前途。 我们两个主要的收入,第一,会员其实一直在正增长;第二,屋漏偏逢连夜雨,去年品牌广告负增长非常严重,我们第二大主业广告收入暴减,其实这件事是大环境影响的,我们很多品牌广告来自于上海地区,很多企业自己生存都有问题,哪有钱做品牌广告? 所以我们的解释特别苍白,资本市场觉得你这不行。 但是幸好去年上半年,我们的老股东百度牵头投了一个2.85亿美元,支持了一下,给市场一些信心,让我们做了一下过渡,其实那个钱到现在还没用,还在银行里待着。 等到2022年第二个季度盈利,各种数据验证了我们不是省钱省出来的。现在三季度、四季度财报都发了,我们主业都在稳定上升。 所以从业务策略角度来讲,虽然以前犯过错误,但是我们调整还算及时。 不过,我们内部讨论的时候想,要再提前6个月调整,做这种转型就更完美了,就不会那么艰难。 来源:视觉中国退一步海阔天空Q:实际上你选择这条路,是一开始见效比较慢的一条路,中间过程犯了一点错误,这些错误的决策是什么时候做的? 龚宇:从2010年开始,我们就在筹划建生态。这是一个做加法的过程,想的越来越多。 其实到2021年调整之前,思想转化也就几个星期。 很简单,是因为压力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