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谈谈你是如何看待投资的? 吴悠我把这个问题分为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投资赚什么钱,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在投资中持续赚钱。 第一个问题:投资赚什么钱。我个人认为投资就是赚两类钱。一类是把股票当做企业的股权,赚的是企业价值增长的钱,另一类是作为市场的参与者,利用市场的非有效性、人性的弱点,赚取其他参与者的钱。我个人的角度出发,希望去赚第一类的钱,把投资作为社会资源配置的一部分,通过投资参与到社会的进步发展中,分享优质企业增长带来的收益。 第二个问题:如何在投资中持续赚钱。要做到持续比市场更优秀,又需要两个要素:更强的认知,更强的心性。一个是对世界的认知,另一个是对自己的认知。从业十年,我经常发现有些机会没有把握住,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认知能力的不够,也有一些来自心性的部分,要对自己的优缺点都有一定的认知。这样才能在市场波动中,尽量抵御贪婪和恐惧的弱点。 最后,回到投资本身,对我来说投资不是一种爱好,是谋生的手段,也是终身事业。既然是终生事业,就要做得越久越好。这就又面临一个矛盾:投资是一个无限的游戏,没有很多的规则约束,只要不出局,就一直能参与。但我们所从事的公募基金,又是一个有限的游戏,面临各种规则和约束条件,比如说短期排名的考核、为了迎合客户需要贴一些标签等等,这又和投资的本质有一些背离。 所以我经常思考,如何在边际约束条件下,把投资做得更好。我始终相信要有一个逻辑自洽、可迭代、可验证的框架,才能让我们在各种约束中,持续把投资的工作推进下去。 我见过很多投资方法论迥异的朋友,他们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所以,投资方法论没有优劣之分,我们只需要根据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性格、能力、知识体系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法。 从你的履历看,最初是在机构投资部的,这段经历对你的投资理念,产生了什么影响? 吴悠影响确实蛮大的。我一开始管理企业年金,属于绝对收益的产品。我正好是在2017年底、2018年初开始做投资的,正好遇上了2018年的大熊市,对我构建自己的投资框架,产生了很大影响。 这段经历最重要的影响是,让我树立了比较明确的投资目标,希望给客户提供长期、稳健的、绝对收益的产品。第二个影响是,让我开始构建了自上而下的配置思维。一开始我们都是行业研究员出身,缺乏自上而下的框架。有了这套框架,对之后构建组合,有比较大的帮助。 那么接下来能否谈谈你的投资框架? 吴悠投资框架的底层是投资目标。我的目标就是给持有人持续赚钱。那么这个框架必须是比较普世的,有比较强的鲁棒性,也符合第一性原理。这样在很长期的维度上,不用去质疑这个框架,并且能持续迭代。 我在2015年之后,对投资框架的构建做了很多的思考,最终发现经典的价值投资框架,是最符合我对投资的底层认知。说白了就是,基于产业研究,找到好的公司,尽量用合理的价格买入,分享公司的长期成长。在投资操作上,我分为三个部分: 1)基本面的研究。这里又细分为行业层面和企业层面的研究,对应到外生和内生两个框架进行区分。行业层面我更关注市场空间、商业模式、景气度等因素。企业层面,我更关注竞争优势(护城河)、公司治理(小股东的价值实现)、核心管理层的能力和格局等。 2)估值的理解。我对估值的理解,会简化到DCF现金流贴现模型。所有估值的底层出发点,都应该是基于DCF模型的。好行业、好公司、好价格三者同时具备的机会,在现实中几乎找不到。我个人会相对放松对行业属性的要求,把握好公司和好价格两个部分。 事实上,从DCF的现金流模型中,能够把外化的行业部分和内化的公司部分进行综合性评估。如果一个公司的商业模式不好,必然会影响到现金流;如果一个公司的市场空间不大,也会影响到远期增长的假设。这些外化的因素在我做估值模型时,已经内化进去了。 当然,好公司和好价格必然有矛盾所在。一个好公司凭什么以一个好价格卖给你。在这个过程中,就需要做到比市场的认知更深度和前瞻,在操作上也要适度逆向。 3)行业的选择。许多人提到价值投资,首先想到的是消费、医药、科技这些传统意义上的好行业。我会放松对行业的要求,不会过于拘泥于行业的景气度趋势、市场空间、盈利模式。我希望在更多元的行业中,寻找多元的价值。 我的持仓中,也有一些看似很low的行业,商业模式并不是很好,但这些企业能够在很差的竞争环境中,通过自身长期的积累,形成比同行更强的竞争力。比如说有些公司通过更精细化的管理,实现比同行更强的成本优势。最后无论什么公司,无非是通过价格中,去测算预期回报率是否满足我们的要求。 许多传统的价值选手,对于新兴产业有一定的风险厌恶,认为不确定性比较高,变化又比较快。我自己入行是看中小盘、高端制造的,后来又覆盖了环保、新能源、电力设备等,许多都属于偏硬科技的新兴产业。我认为通过深度和前瞻的研究,依然能在高度变化的新兴产业中,找到相对确定的投资机会。 所以说,行业选择上,我不会排除商业模式不好的行业,也不会排除高度变化的行业,属于覆盖面比较广泛的价值风格选手。 最后,我个人是比较强调安全边际和能力圈的。在安全边际上,我可能会放松对一个企业外生因素的要求,但是对内在的质地和股票的估值不会放松。在A股做投资,我们需要好公司+好价格带来的双重保护,这两方面缺一不可。 一方面,在估值较低,关注度不高的领域,我买的也是有阿尔法的公司,并不是单纯做低估值的投资。另一方面,在景气度很高、商业模式很好的领域,我也不会放弃对估值的要求。所以,我对特别热门赛道中的热门公司,也接受不了。甚至有些热门赛道在我的能力圈范围内,但出于对安全边际的要求,我也没有参与。 谈到能力圈,这是我非常深信的部分。能力圈代表的是深度的认知。我一开始就提到,超额收益来自认知,如果没有很强的能力圈,是无法在这个板块中持续赚到稳定的超额收益。能力圈的构建,会贯穿我整个职业生涯。 正好说到能力圈,我就想问下你的能力圈大致在哪些行业? 吴悠我在研究员阶段看制造业比较多,所以在制造业、硬科技、电子、新能源这些领域都有一些积累。之后做企业年金投资的时候,又对自上而下的框架进行了学习,所以一些周期性行业也有所涉猎。再到后面做公募基金投资的时候,对大小非、大金融、化工、建材等领域也学到了很多。未来,也会逐步弥补自己比较缺失的医药、半导体行业。 所以有些人买股票,只在好商业模式中筛选,也有些人只在高景气度赛道筛选,我感觉你都不是用这两种方式的? 吴悠我做行业配置的时候,不会因为一两个因素特别好,就做很集中的配置,也没有特别的行业偏好。我希望在行业上做得更加均衡和分散。我的组合,不会呈现某种单一的因素。比如说,我并不会做一个高景气度的组合 你对好公司和好价格都有要求,能否理解在买入位置会更偏向左侧一些? 吴悠确实,我们的投资都偏左侧一些,在具体买入的时候有两种左侧投资。 一种是带有周期属性的传统行业,这类公司的左侧通常是周期的低点。对于这样的公司,需要对长期竞争力评估,确保不会成为一个价值陷进。同时,要对这个企业的价值中枢有比较清晰的认识。那么在用较低的估值买入时。 这样当公司因为种种外部原因以及周期扰动,跌到一个比较低的位置时,对应的估值又能满足我们的预期收益率要求,这就是一个左侧买入的时点。 另一类是新兴产业中的公司。这时候的左侧,属于价值发现的左侧。公司的价值,还没有被市场所发现。这就需要更前瞻的研究,对应产业趋势更深刻的认知,才能比市场更早去理解公司的价值。 我们通常买的时候偏左侧,卖出的时候也偏左侧,享受不到后期的泡沫化过程。 落实到个股层面,安全边际是你非常看重的,那么如何去评判一个公司的安全边际呢? 吴悠第一点是,这个公司是否有比较明显的竞争优势。我们会把公司和同行去做比较,看看公司是否在其他人不赚钱的时候,他还能赚钱。如果公司有一定的竞争优势,那么这个优势是否在积累扩大。 第二点是,这个公司是否有比较好的治理结构。我自己完整经历了2013到2015年的牛市泡沫后,对公司治理特别关注。回头看,如果买了治理结构很差的公司,大股东可能会通过各种手段进行违规操作,作为二级市场的小股东,不仅无法分享到企业价值的增长,甚至可能血本无归。 第三点是,对公司的定价判断,说白了就是估值。我们必须要对公司的估值,有一个比较好的方法进行定价。如果对一些公司找不到估值方法,我就会放弃。这里面可能是自己的认知不到位,赚不到这个公司的钱。 对于那些能够理解和定价的公司,我们会通过DCF模型的分析,得到一个价值中枢的判断。这可能是一个模糊的价值区间,告诉我们大致的回报率分布,公司上行和下行的风险分别是多少。我一般会用未来3到5年,符合收益率15%到20%作为投资目标。如果能达到这个复合收益率的目标,那么在估值层面也给了我们一层不错的保护。 现在市场股票数量很多,你做股票筛选的流程是怎么样的? 吴悠在选股上,我还是以自下而上“翻石头”为主,这种方法就特别依赖平时的研究积累和调研。这也是为什么我非常看重能力圈。通过自己比较长期的从业时间,积累的公司越来越多之后,自然就能增加优质企业的备选库。除此之外,有两点也能提高选股的效率。 1)结合产业趋势去做投资线索的梳理。我在嘉实基金刚入行时,看的是中小盘研究。那时候中小盘的覆盖也是非常散乱的,最终我们摸索出一套根据产业趋势把投资标的串起来的方法,能提高研究和投资的转化效率。 2)把过去的一些个股积累,提炼成共性的规律。这样看得公司越多,对一些规律性的东西越有理解,就能更迅速识别出一个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我们以制造业为例,虽然对应的下游很分散,从机械、化工,到电子、材料都有。但这些制造业公司的护城河无外乎工艺积累、材料创新、产业链一体化、上下游一体化等几种构建方式,最终体现在规模效应或者成本优势上。 你前面提到,没有定价能力的公司就不参与了? 吴悠没有定价能力的公司主要是两种。 一种是你不了解这个公司和行业,在建立认知之前,对公司是没有定价能力的。 第二种是你对公司有认知,但认知和市场其他参与者有比较大的差异,或者DCF的定价逻辑和市场有比较大的差异。这种主要体现在一些特别热门的赛道上,即便我有认知,也无法接受市场给出的估值。 能否分享一个有代表性的投资案例? 吴悠我说一个国产整车的龙头的故事吧。 2011年夏天在嘉实基金实习的时候,我就开始研究这个公司,2012年正式入职嘉实基金后写的第一篇研究报告,就是这家国产整车龙头。我见证了这家公司依靠某个爆款车型,成为了2012年的业绩领先标的之一。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认知到这是汽车自主品牌中,最优秀的公司之一。那段经历,也帮助我建立了基于产品周期的研究框架体系,了解汽车企业的单品爆款需要什么样的竞争优势和内在条件。 这家公司的成本管理能力很强,能够用集约的产品线打造出两三款多元化的产品。公司也有军事化管理的风格,能够实现对成本的极致把控,实现比较高的自主零部件配套率。 对这个公司的挖掘,正好是我研究员生涯的起点,见证了他们的爆款崛起,也见证了同类车型渗透率超过40%后,10万元价格档次的同类型号车型成为了一个红海。也完整看到了公司之后面临的发展瓶颈,股价出现了比较大的下跌,算是看到了一轮完整的企业发展周期。 等到2020年初我开始接手组合的时候,又看到了这家国产整车龙头的拐点,于是重仓 买入。这个公司比较契合我前面提到的左侧买入要求,在2019年下半年到2020年上半年,整个市场对公司有强烈的质疑。大家认为整车行业竞争非常激烈,又面临来自电动化的变局,这家公司最终可能会被淘汰,没有人相信中国传统自主品牌的整车企业还有未来。 我们却在2019到2020年对公司持续的跟踪过程中,发现了内部出现的重要变化: 第一个变化,来自内部的组织架构。公司创始人在2019年开始把决策权力下放到前台,让前台人员在车型决定和管理上,有了更大的权力。在管理上,从过去的集约化生产,转变成了真正的平台化。 第二个变化,来自新的产品周期。由于内部组织架构的变化,帮助公司能快速迭代大量车型。我们当时看到,公司